文學教授開宗明義就對小說和羅曼史作出畫分。主流小說就算再虛構,也仍然是現實的延伸。甚至,經過小說家的透鏡對日常生活做過濾之後,原先隱沒在複雜世界中的人生面向反而透析成肉眼可見的景觀了。所以人們有理由說小說比真實更真實,而且具有有擴張人生經歷的「作用」與「好處」。反過來講,羅曼史(romance)只不過是把人傳送到一個多彩多姿的虛妄世界,以暫時逃離現實,被認為是一種精神的手淫,雖然危害不深但是過量還是有礙健康。
當代流行音樂的敘事中,最充斥這類逃避主義的自然就是重金屬了。不過,還是有程度之分。比較輕度的例子像是夢劇場樂團;他們的音樂有一種明亮的現代感,就算搬上音樂劇的舞台也不覺得突冗。即使像是《一個記憶的場景》的場景裡引進了一些奇幻的層次,裡面講的卻是什麼?正途上的聯邦參議員,歧途上的弟弟,和三角中另一邊的女孩,一起在美利堅合眾國境內進行一場人性慾望與掙扎的試鍊,只是藉由被催眠而與女孩融合的主角來訴說。在這裡,奇幻的元素發揮了透鏡的功能,幫助作詞者表達他的人生觀照,在一定程度還是根植在現實裡,而《龍與地下城》在他們的歌裡自然是看不到的。因此夢劇場有幸避免被貼上西方宅男的標籤,而得以享有主流的成功。
但夢劇場是金屬敘事的特例,而對奇幻的世界的擁抱才是常例。就如每個在玩具中幻想著他的國度的小男孩一樣,奇幻金屬的作詞人幾乎沒有要參照現實世界的念頭。不過,還是有程度之分。像是Blind Guardian的《中土之暮》取材自托爾金的《精靈寶鑽》,雖然宏觀地描述一個奇幻世界的歷史,但也算是一個由有血有肉,有情感的角色依照行動邏輯所構成的故事。
然而角色在Symphony X的故事裡面幾乎是不存在的。這群人可以在一段段的金屬篇章中歌頌騎士的冒險,描繪通往夢中之夢的鏡子,敘說諸神爭鬥與天地變動,魔法的力量與戰爭,卻讓角色在其中全然缺席。確實,Symphony X的敘事比我所知的任何金屬樂團更沒有任何人物個性的影子,而只專注在建構他們中世紀奇幻的概念異境,就像V: The New Mythology Suite裡面的亞特蘭提斯神話一樣,人(或說「生物」)幾乎都以集體的方式出現。即使偶然有人物登場,也多半是情境,甚至「命運」「真理」「規律」這些大字眼的棋子。
雖然神話總有抽象的寓言性,但既然少了微觀的人,就寫不出人的處境。於是Symphony X正好背離了主流小說,而逐字地掉入了"a fantasy transporting us to a more colourful world"的批評中。同時也可以看出SX和DT兩個號稱齊名的樂團之間的明顯差異。不必問SX的歌詞有沒有《龍與地下城》,他們的工作室就叫「地下城」(Dungeon)!而在音樂上,為了描寫深度奇幻的世界,他們的旋律也較為詭譎,不像DT的明朗,但在時而抒情時他們是最動聽的。
也許有人會問,何以具有深厚古典音樂訓練的人寫的東西,會持續耽溺在此等不切實際的無稽幻想裡?然而我們要記得,當小男孩拿起玩具,幻想著他的國度時,他正在進行生命中最初的敘事。有一天小男孩長大了,進入社會,成為技藝有成的金屬樂手後,投入他大部分的心靈,只為了編織出繁複的編曲,華麗的音樂與壯闊的情節,這一切也許可以證明,最初敘事的純粹從來沒有離開過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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