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裡的地下城對他而言,入口一向都在學校廢棄教室的角落。依照以往的經驗,只要在深夜的神經網路裡稍微轉個彎,很快就能沿著昏黃燈光中的密道,找到那間有著熟悉灰塵味的夢中雜貨店兼小茶室。準時赴約理當不是問題,他想著,然後就迷路了。人路痴到一個境界之後,即使是自己的腦中的地圖也難不倒他,於是他莫名其妙地繞到了一條和宮殿走廊一樣堂皇的大路。差別只在於它有六線道那麼寬,而且每隔一小段就設有一所面貌控制站來封鎖進出。檢查員的穿著發揮著一種標竿的作用:如果你沒本事讓自己看起來到這個水平,那麼很抱歉,請您讀取舊檔重試一次。正在卡關之際,他想起他那位只會送香水的主管所送的臨別禮物,於是從床頭櫃取出這項從未拆封的寶物,在身上薄施結界,儘可能使自己首次趨近「光鮮亮麗」這個形容詞的受詞,然後滿心期待地重新讀取進度。然而堂皇的大路卻已不復存在,仍舊是熟悉的昏黃燈光與灰塵味迎接著他。
於是他又從一個熟悉的陌生都市的密道地鐵來到霧中的小雜貨店。總是帶著微笑的女主人仍在那裡。她的微笑總是帶給他溫暖,雖然他總是記不住她確實的面貌。泥土地板的中央有一盞巨大的水晶燈,不知在何時摔破在地上,成為今晚的特色擺飾。時間是四點三十三分,他還是遲到了半小時,而且也已經超過了丙的慣例遲到時間。可是丙還是沒有到,而且其他人也不在那裡。他只好點了一杯紅茶獨自坐著,品嘗著把香水帶到工地泥土的可笑味道。所幸夢裡沒有無聊,所以在癸出現之前,時間在不經意間地瞬間逝去。「喲,噴了香水耶,看來醫生終於把你的內向治好了,」癸說,「今天要為你好好慶祝一下。」
即使是這樣慶祝的一天,他的朋友們還是爽約又不接電話的老樣子,令他覺得欣慰:果然他們仍然是他認識的那批人。之後的時間他開始專心聽著癸用他一貫自吹自擂的方式,長篇大論地描述他從夢境過來的驚險路程。電話響了,他預期聽到丙抱歉的聲音,結果當然只是裝熟調情詐騙電話。他原本還想用跟對方閒扯來證明內向真的是可以治癒的,但是在對方又莫名其妙地提到香水時馬上就把電話切了。
他想要再喝點東西,這時一道銀色的泉水就旁邊的水溝流過來。雖然從外觀根本無法辦識,可是他們都知道那是丁來了。癸走去舀起銀泉。「為了紀念丁,我們就喝了它吧。」癸說。
所以他們就很高興地把丁喝掉,味道清涼,但是一入喉馬上有一股強烈靈魂出竅的衝動必須克制,而地板上破碎的水晶燈突然短暫地亮了起來。水晶燈是幽靈的感應器,女主人解釋道,喝下銀泉的人可以從水晶燈的光中看見每一個路過的鬼魂。
「真有趣,」癸說的同時,又一股藍光穿過燈飾。他點頭同意,然後又喝了幾口丁。在涼霧中看鬼,頗為愜意,「真希望我的朋友們都在這裡」他說。
此語一出,水晶燈突然開始吱吱喳喳地響,像是承載了什麼重量,然後各色的光像彩虹一樣飛速地流過,直到連土裡的小碎片都亮起來。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,不過已經太遲,燈上激流的強光開始爆閃猛閃照亮整個房間,巨大的能量融合為純一的白色,在幾秒內就累積出超過一千個太陽的亮度把視覺清空,聚會自動結束。他睜開眼睛,很高興地發現只有一顆太陽,在早上十點的窗外照射著清明的晨光。
(avoidant personality disorder #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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