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漢人中產階級而言,我猜想(依照正規學術觀點,我也只能以上述位置猜想)許多男生的成長過程都曾經歷過這一段時光,公認從國中二年級開始發作,有很明顯的性別取向--「中二」兩字男生應該一下就領會了,但對女生大費周章解釋後大概還是一頭霧水,這樣的差異也是社會建構出來的嗎?如果有性別研究可以深探這個現象,我覺得會很有啟發性(只可惜… )。這段時光後來將會被人們嘲笑,因為中二少年可以在一切現實條件都強烈地告訴他不是如此:你的成績不是頂好,你的籃球沒那麼行,你其實不太得女生的芳心…時,為自己建構出一個世界,在那裡面,他的秀異總是超乎常人,他有別人看不見的神秘特質,他能看見別人所看不見的神秘,小說和漫畫裡的主角,其實就是以他為藍本, 等等......,由於違反宇宙的根本邏輯,有理性心靈的人終究認清了現實,接受自己在社會中的有限角色,漸漸選擇忘記自己曾經也這麼蠢過,然後對新一代的中二投以同情的科科。其中善於反省的人,說不定會意識到,他從前是什麼樣的中二,多少為他定下了之後生命的基調;只有在這個時光,男生可以做遠大於自己的想像,甚至連通整個宇宙。
附上一段中二到一個宇宙境界的歌詞:
I am everywhere
I glide on light
I am everytime
I integrate
I flow apart
I resonate
- Haujobb, "Ninetynine"
2017年3月29日 星期三
中二時代(一)
(中二時代作品,circa 1999)
之前在工廠中如同壓榨勞力般的工作,原來是秘密公會對心靈的淬鍊和揀選,他如今終於得到確認。過去的那段時間,他們所擁有的只有曠野中的廠房。當機器不運轉時,四周寂靜無一點聲音,當機器運轉時空氣中迴盪著金屬的聲響。工作的人們不發一語;在這裡不交談似乎成為了一種慣例。
大多數的人力都在生產帶上,只在少數時間會被輪調到控制儀器前。人們在生產帶上從事簡單重複的工作,製造出來的小零件沒有人真的知道用途,長期這樣的工作從已經深處改變了很多人,這點他相當清楚。不斷有人因此失去內在平衡而精神崩潰,然後隔天就消失在廠房中。但留在工廠裡的人也並不就是正常的;他看著生產帶上工作員規律的神情和動作,彷彿真的成了機器的一部分,與規則的金屬聲共鳴著。
「為何我會在這裡?」這個意念通常會牽動不解和憤恨的情緒。但他仍然一直保持清醒,設法不讓自己陷入命運的兩端。並未失去自我,他便開始觀察四周的人。長期的觀察中,他發現有某些人是不同的;他們雖然規律地工作著,但從眼神中看得出靈性的存在,這種不同只有日復一日處在其中的人才看得出來。後來他才知道,這些人幾乎都屬於一個不為人知的神秘組織。
幾乎在同時地,他感覺自己的不同也被意識到了,然而所有人仍依照廠房的慣例默不作聲。被壓下的意念只會不斷增長,到了下班時他決定要一探究竟。在這裡即使是下班了人們仍然極少言語,很快就各自散去,走向自己簡單的住所,準備面對同樣的明天。
他這次卻沒有走在每天固定的那條路,而是跟在一個他辦識出不同眼神的人後面,刻意離了一段距離。走了一段路,那個人突然轉頭過來,戴著工作員一貫的無表情:「你是不是走錯了。」
「我不知道算不算走錯,不過這是我選擇的。」
那人露出微笑,一種在廠房被遺忘已久的面容,然後揮手示意他繼續跟隨,直到腳步之下突然出現不同的聲音。撥開沙石是一個金屬的雕盤,之下便是組織的秘密基地。
地下城的大超乎他的想像。當沒有人聲時也是寂靜,但不知最終通往何處的隧道在人說話時便產生回音。這裡的人們不再靜默,但交談的人們很有默契地會等到對方的回音消失時才繼續接話,這使得空氣中永遠只有一個聲音在迴響。人們各自不知道對方的位置,交談也沒有特定主題,於是他也加入了這種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。
之後地下城便成為他每晚必去的地方。地下的人們漫無主題地聊,從無關緊要的八卦,到想當年的過去,到世界局勢的想像,甚至是談情說愛,一句一句的閒談從不休止,構成了地上的反相,一個具有人味的地下世界。人們在地下享受情感的舒緩,得到心靈的依靠。他也意識到,人們的討論永遠避開工廠的一切。這是很可以了解的,為何要用沈重的問題再繼續壓迫自己?於是他也跟著人們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著。但逐漸,他意識到,這裡提供的只是情緒的緩解,而不是保存自我意識的地方。
直到一晚,地下的社會消失了。隧道中能聽到的只剩下沈靜。他意識到有什麼事情正要發生,於是靜靜坐在那裡等著。
時間過去。
人聲終於傳來。是他自己的聲音。「我為什麼在這裡?」
然後迴聲不斷從四周湧來。在迴音消失前,又出現另一個聲音,但這次是喃喃低語。然後這句話用各種不同的語調不斷重複,或平板,或悲憤,或無奈,如浪潮般不段湧來。
然而對這些聲音,他不再思索,沒有尋求答案的意念。相反地,他在飽滿的回音中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。早已習慣在工廠聆聽金屬的迴響,這項工作便不那麼困難了。他找到來處,光從上方流泄而下,看來是個出口。出口之外的人便是當初首先和他說話那個人。
那人臉上掛著平靜微笑:「恭喜你通過試鍊了。」
出口之外的景色,一眼望去並不令人興奮:同樣是平地,同樣建置著工廠,似乎只是換個地方而已。不過工廠設備並未運轉,沒有了頻密的機械聲,各種其他的聲響便清晰地從各處傳來:鳥的叫聲,因風吹而造成的金屬聲,水流的聲音…大多只是從遠處傳來的細微聲音,有些則能辦別出來自近處。
他跟隨著迎接的那人走入視線的深處,才發現這裡不只是工廠而已,而是一整個工業區。廠房井然有序地排列著,大型金屬機械也整齊地佈置在露天的地方。雖然如此,仍看不出這些設施有任何的使用跡象,甚至是否曾經被使用過也無法確定。
在對方的帶領下,他進入其中一間廠房。廠房比想像中還要深,看似整間房子大的廠房後竟還有隔間。重重的隔間中只有他們的腳步聲響著。
穿過一串如謎一般的隔間之後,他們到達了山上一座燈塔的腳下。不必說明,他了解他必須登上這座燈塔。帶領的人再度露出微笑:「就是這裡了,回頭見。」
然後只剩他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座高塔。
他抬頭仰望燈塔的外貌。燈塔的外面由鋼骨架起來,中心則是水泥的圓柱體,比較特殊的地方是樓梯圍繞在圓柱的外圍,讓人在攀爬的同時能夠看到周圍的景觀。塔頂是一個平台,燈光便在那裡旋轉地發送。
看畢,他走近塔的基部,開始沿著階梯螺旋向上爬。在上升的過程中,整個工業城逐漸在下面顯現出來。井井有條的規劃,令人想像這裡的建設必然曾經有某種宏大的目標;但除了電力仍在供應以外,一切的活動卻都是靜止的,整個城市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。
再往上,他看到了城市的邊際。工業城在高原之中,周圍遍佈著未開發的山丘,看起來是在大陸的深處。在這個高度,城市中拔尖的建築物特別的醒目,綿延的電塔,尖細而高聳的鐵塔,在城市的四處指向天際,但這時都在他的腳下。
他繼續走著,早已數不出繞了幾圈,黃昏的天色也漸漸轉為暗紅。鐵塔頂的的藍色光點開始閃著。轉強的風聲嘶嘶作響。強風開始使他覺得有點不穩,他往下看,圓柱體如同一根長管子,基部深不見底。他知道自己所在的高度早已遠超過原先估計的塔高。
等到他真的登上燈的平台時,時間已經是黑夜了。四周山中的燈塔也都亮了起來。底下的城市的路燈已經亮起,微光下只能依稀辨識如盒子一般的廠房,倒是鐵塔的閃光燈如星一樣在底下閃爍著。廣大的山城舉目四望杳無人跡,在靜夜的高塔裡他感到真正的孤獨,完全與一切隔離。暗夜之中他是唯一醒目的光源,燈光從他身邊旋轉著,投射到遠方。他隨著燈光遠望山中其他的燈塔,感覺到一種神秘的聯結,於是他再登上頂層,圓形的平台上沒有任何東西遮蔽他的視野。在寂靜中他開始沈思。
出神地沈思了一段時間,他突然感覺到一滴雨滴,抬頭上看已是烏雲密佈。稀疏的雨滴很快就變成了傾盆大雨,但他並不因此有下來的意思。不久閃電開始在天空中盤旋,不時可以看到底下的電塔因雷擊而閃出紫光,但他仍然佇立在雨中,
雨勢仍然沒有減弱的跡象,同時又刮起了狂風。狂風使他必須設法維持平衡。他繼續沈思,這時他感受到四周山中的燈塔拉著他,使他不往任一個方向傾斜,於是他閉上眼睛,聽著雷聲和雨聲,不再多想別的事情。
突然一陣強光再度把他從沈思中喚醒,他反射地睜開眼睛,看到藍紫色的光束打中圍繞平台的鐵針之一,然後從塔的周圍流下。這時他不再能夠閉目,於是他盤坐,全神貫注望著遠方其中一支燈塔。底下的燈旋轉著,照亮周圍的雨滴。
不久之後雨漸漸停了。不知是他上升還是雲下降,此時烏雲已在他的腳下,遮住了一切光源。他再度開始沈思,直到底下的烏雲散去,身後開始發出微光。等到光亮到了一定程度,他立起轉身,天色已然晴朗,在舉目最遠之處是一片大海,太陽正從那裡升起。同時另外一邊,山中的燈塔也浮現,如同另一個太陽一般照著剛被雨洗過的大地。這時的他,也已經屬於世界的清晨。
訂閱:
意見 (Ato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