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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5月25日 星期日

模因機器

還記得小時候念書的時候,對生物決定論的批判正在流行。師長告訴我們,把看似普遍的人類行為-乃至社會樣貌-解釋成生物的本性,是體制人士操作科學「簡化主義」的產物,非但已被許多案例證明不確,更嚴重的是抹殺了社會進步的可能。 反之,我們應該認為,人類在群體中的行為模式(例如性別)並不是與生俱來,而是社會建構。既然是社會建構,那就有改革的可能。既然可以藉由清醒的行動來擺脫模式的桎梏,解放的主導權便完全在於我們自己。這樣的理論令人高興並且十分願意相信,但是由於知識上的怠惰,我那時一直沒弄清楚生物決定論到底是怎麼回事,就好像常常在報紙上讀到政治人物「怒駁對方言論不實」的報導,卻找不到對方當時到底說了什麼一樣--這不僅是新聞不中立的問題,也是讀者認真程度的問題。總之,十幾年過去了,社會生物學似乎在許多課題上都取得了進展,就算不學無術如我等者也不免從報章上的英國研究略知一二,而社會建構論的進展就沒有那麼常聽說了。

現在看來,這個爭論還遠遠沒有普遍的共識可言。不過,自私的基因至少參與了社會結構的形成,這點現今已經難以再否認。對動物社會而言,從個體天性的和平或好戰,家庭的組成方式,以至於群體的權力結構,演化都有一套有效的數學模型來解釋,即使搬到人類身上也是威力十足;許多出人意料的人類行為都有一套說得通的基因模型。看來社會生物學比我當初所認知的要細緻多了。然而即使如此,現代社會豐富的文化現象若要完全拿天擇性擇去說明,還是像用鈍劍來切細絲一樣地不便。例如音樂:社會生物學可能有辦法確證性擇是音樂的演化起源,但是為何現代音樂會演化出這麼多種流派,為何某些團體會特別紅,為何音樂偶像與過往相比有那麼大的社會影響力,為何每過十年人們的品味就會變化一次...在這些問題上社會生物學的聲音就變小了,方法上也不易下手,甚至有人會說文化沒有演化這回事,根本不該去這樣談(否則就是「簡化主義」)。

然而,繁複的社會/文化行為終究仍然渴求一個理論的解釋。若說社會行為是憑空而來,豈不是說有個神秘的靈魂在製造不可解釋的決定?至少從馬克思提到「不是意識造就人的存在,而是人在社會中的存在造就了意識」(轉引自Susan Blackmore)開始,就有這樣的理論渴求。為了說明演化論在基因/生物學之外的領域同樣有效,也就是所謂「普遍達爾文主義」,道金斯首創了meme的概念(茲引中文維基百科譯為「模因」)來說明文化的繁衍。模因如同基因,是自我複製的文化單元;就如基因在自然環境下被大量複製與淘汰,模因以人類大腦的集合體作為環境,一樣經歷大量複製與淘汰的過程。容易被大家記住與傳播的想法,便成為社會中普遍的行為模式,於是我們開始可以理解為何現代社會已經淪為爭奪注意力的戰場。在這樣的理論架構下,我們可以說文化是社會建構的,因為它純粹是在人腦之間建立的產物,但它的建構機制又和生物上的天擇相同,於是生物決定和社會建構之間的差異突然就模糊了起來。

道金斯提出模因這個概念時,主要的目的是提供一種新的視野:如果你使用天擇的理論來看各種事情,很容易就會得到新的創見。然而深受這種思惟方式的說服,決意用它對人類歷史建構出一套大理論的則是Susan Blackmore。在The Meme Machine(其名肯定是The Man Machine這個meme的突變)一書中,Blackmore有四個主要論證:
  1. 人類發展出了模仿能力,導致模因能被拷貝傳播。
  2. 因為文化有助於物種生存,所以模因和基因的共同演化導致人類腦容量持續上升。
  3. 人類的智慧能力衝破Dennett之塔頂後,導致模因的大肆繁衍。
  4. 現代社會的諸多文化現象,例如各種延緩和節制生育的行為、普遍的互助、體制化的宗教等等,有些具備一定的生物基礎,但也依賴模因的推波助瀾,有些則是模因和基因對抗而產生了反直覺的結果,但不管如何,模因學上的理由都佔了很重的成分。
Blackmore首次從模因的角度,對人類的自然史與社會行為做出的宏觀分析,非常旁徵博引而且充滿洞見,但坦白說,並非每一個環節都很有說服力,有時會流於主觀的臆測。讀者可能會被某些見解所打動(例如我個人很喜歡她對生殖與宗教的分析),而對其他的論證不以為然(例如我個人不欣賞她「模因造就互助合作」的論證)。Blackmore與其說是一個理論家,反而比較像是一個沉思者,從科學的角度對人類的存在做各種觀想--到書的終章時尤其如此:她對自我意識的冷澈觀察,導致了一種企圖以科學為基礎的內在修行,而這顯然不是每一位讀者的個性都可以接受的。模因學還是非常年輕的學科,也許其他人會提出不同的解答。沉思的人亟欲知道答案,但也許也同時慶幸著自己還不知道。

2014年5月4日 星期日

自我演技

他今天的舉措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,一點也不像平時的樣子,簡直和二流演員的表演一樣缺乏說服力,甚至令人懷疑他根本沒有好好下功夫去扮演好自己,才會允許自己在一個失神的狀態中,流失了應有的穩定而易於辨識的外在形象……但是他抗議:我並不是演員,而且人生也並不如戲,因為真人的行動終究無法和專業的表演一樣清晰--他們的腦袋總是跑著太多的思緒而阻卻了流暢的表達;他們的舉止既是過量盤算下的複雜產物,同時也是過多雜念下的失措與躊躇--就像納粹滅亡前夕之時,我猜想,並不像《帝國毀滅》電影 那樣,有著那麼鮮明的人格與清楚的決斷。實情可能比較像是一種濔漫著整個地堡的徬徨,一件沒有意義感而不明究裡的勞動,一片使得極端緊急與毫無所謂不再能夠分辨的迷霧:一場灰階的夢。一句結巴不清的話所透露出的人性複雜度,可能比鏗鏘有力的表達更加豐富,但那需要更多推敲,更多的讀心術才能挖掘出來,我想就和論者所說,好作品需要細讀才能得到回報是一樣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