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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2月18日 星期六

玩大車的小孩

少年遊移於資訊科技和社會學科之間時,對後者的深刻洞見一直抱著比較多的敬佩。依我當時的想法,不論是意義與價值,對世界的理解或是對人生的探索,都屬於社會人文的那邊,所以,人文社會領域的學者才算是真正的學者;他們的訓練才培養出一種對世界的獨特觀照。而技術不論磿得再利終究就是一支切削的工具。研究科技的人頂多就是一個師匠,除了專門領域的工作以外並無其他超卓之處。你問理工專家一個在他狹小領域之外的問題,所得的答案大概不會比一個擦鞋匠好----事實上應該會更差,因為後者還比較有社會歷練,而前者比較可能自以為懂而亂吹一通。而且,說難聽的,當一邊的人致力於打破社會階梯時,另一邊卻培養出每天討論如何攀爬社會階梯的工程師。

直到後來我還是決定去當一隻訓練有素的狗之後,因為換了位置而換掉的腦袋才漸漸對這個問題有些反省。也許科技人的生活還不到一無是處的地步,因為它還享有一些獨有的純真。有一次,在與實驗室的同事結束激烈的討論,步出會議室的那一刻,我突然體會到剛剛發生的事情非常奇妙:一批人關起門來,決定的竟然不是資源如何分配、正邪如何辨別、權力如何運作這些現實社會的正經問題,卻在爭論一些只有他們會關心的工程細節,回想起來,極像是一群旁若無人,只顧著玩自己的遊戲的小孩子。這讓我想到我們的社會對兒童科學的態度:當我們每天為了社會與人際而焦頭爛額時,我們卻樂於去灌輸小朋友科學知識,原因當然是我們的私心,但應該也是科學本身就有某種純真的性質。至少,全世界的科學博物館都是為小朋友量身訂做的(每次我去科工館,都看到小朋友玩得很高興),程度遠比文史美術博物館來得高,好像科學簡單到小朋友都可以理解一樣。比起開始探究社會,就必須馬上面對的蕪雜與糾葛而言,這當然有部分的實情。

從前求學的時候,常常聽到社會學科對科學霸權的批判;那時的情勢是,當科學被當權者挾持作為統治的正當化工具時,來自草根的抵抗才是進步的。所以,科學很容易被畫上反動的色彩。然而時至今日,局勢似乎有所逆轉:當所有的科學共識都指向世界正因環境因素走向完蛋時,反倒冒出了極多草根、非政府的組織,堅拒科學界對全球暖化的解讀,努力以常民的智慧抵抗著「科學恐怖主義」。這時科學又被反對者塗上社會主義的色彩了。另外,從前求學的時候,常常聽到社會學科對科學「化簡主義」的批判,認為科學方法將社會化簡解釋的傾向是一種徒勞。然而時至今日,比起文化人們一些黏著在意識型態上的見解而言,許多Jared Diamond式的歷史發展的自然解釋,以及Dawkins式人際關係的基因解釋,反倒令人清明而且耳目一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