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面思考

Neal Stephenson的科幻小說《潰雪》（Snow Crash，有不錯的中譯本）講的是一個關於美國最終形態的故事。新自由主義的美國精神完全解放之後，市場邏輯很快就發展到了究極的境界，所以，包括警力、監獄、道路和國家治理權，通通都被徹底放歸私有企業經營，也是很合理的。這樣的社會景象在任何一個進步的青年聽起來，都像是一個恐怖的反烏托邦，不過作者既不是歐威爾也不是赫胥黎，他中立的敘事沒有控訴性的筆觸。沒錯，未來看起來確實有點像個恐怖的反烏托邦，不過那裡也有形形色色的國中之國，多采多姿的意識形態，出奇的效率，還有一些真正自由的人。比起無聊的現代，它足夠豐富到當一部科幻小說的背景。

畢竟，這不過只是部科幻小說而已。可是小題大作的人還是有，例如大哲Richard Rorty。《潰雪》只不過是部科幻小說而已，卻引來了Rorty的點名批判(Wikipedia Link here and here)。Rorty認為它對一個理想的，積極的未來毫無啟發性，因此根本沒有盡到文學的責任，倒是反映了時代的病徵：左翼知識分子不再對自己的國家抱持希望，選擇在自我嘲弄與自我否定中默許當前情勢的發展。這種思考不僅是負面的，且是有害的。「左翼理當是希望的政黨，」Rorty說道：我們理當認為國家有一個偉大的希望，以身為它的一份子而自豪，如此才有足夠的動力去實現未來。可是Stephenson這種人卻淨寫些所有進步價值全部完蛋之後的社會情景，這些東西對願景的形成半點幫助也無，又令人喪氣，難道知識分子就要專幹這種事嗎？

Rorty的論點其實有一個非常通俗的日常生活版本：失意的人屢遭挫敗之後，老是把事情往壞的方面想，他的朋友便勸他：「你一開始就認為會失敗，然後一直在想失敗之後會怎麼樣，對你到底有什麼幫助？你應該要保持正面思考，負面的東西通通都不要去想才對。」

乍聽之下是個很好的建議，除非你就是那個當事人。會那樣想的人就是會那樣想，為什麼一定要否定負面思考的更新作用？而且，只有在那種崩潰的社會才會出現那麼多樣的形形色色。崩壞自有其吸引人之處，看過電影《銀翼殺手》的人很多都會對畫面中那種雜亂、冰冷的熱鬧留下深刻印象，而Stephenson的未來描寫比起Dick更是華麗許多。在支持社會的樑柱全部瓦解之後，所有人便都別無選擇地成為故事的人物，以故事的形式活著或者死去。雖然歌頌崩壞也許是太過了，可是也只有在那樣的年代每個人才容易真正活過。而至少在小說裡，我們期望看到真正活過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