實景之六

為了擺脫邪惡的力量，來自陽光都會的少年回到故鄉，和人群一起加入一年一度的祭典。祭司準備好了藥材，等候港灣入夜，人群則在典禮的程序中等待神秘的祝福。時刻一到，水與火的魔法在瞬間齊發，彩色的光焰點亮了天空，在水面和玻璃的高塔上映出鮮明的倒影，彩色的祝福便進入了人們的心靈。最後，光線寫下了城市名字的符文，祭典告成，只有短短的幾分鐘，但是人們已經領取到了一年所需的顏色，各自小心地將它封存回家，使它不要太快乾涸。

然而，在回程的旅途上，跟在少年背後的邪惡力量又尾隨而來，以復仇的速度將他傳送離開故鄉，然後丟進一個鏡像的世界。在那裡，一切的事物都是對真實的一種嘲笑。夜晚重新來臨，祭典也再展開，但是這一次，被分散入漫長時間的魔法，只剩下一些點不亮天空的火光，重複地在幽暗中一閃即滅，以蒼白空洞的類比不斷提醒著有一個真實世界存在，並且總是在少年覺得可以忘卻它時再度響起，直到徹夜。

Pulp

如果音樂可以分清濁，那我會傾向喜歡「清」的音樂，而Pulp顯然就在「濁」的那邊。可是聽Pulp剛出名時的音樂有一種闇黑的爽快感，就像聽一個幽暗處的年輕人在講他黑色的青春故事，而這些故事撩起了許多「一般人」的共同回憶：在課堂的團體裡，必定會有一批愛情社交皆活躍的高尚階級，可是不知為什麼自己總是屬於剩下的那群「好人」。好人的怨念往往滑稽，有時陰冷，當然也少不了一些焦慮。而Pulp的歌詞就好像有整串的怨念想要通通倒出來一樣，有時候一首歌甚至連refrain都沒有就一路到底，再加上電子花車般的樂隊來強調，結果便以一種又俗又爽的方式體現了一般人的心聲。

如果只是這樣，那Pulp和其他青少年焦慮樂團的差別，也許只是高下程度之分。但是他們另外還有一個「社會關懷」（姑且這樣說）的層面。他們要呈現的是，在那些文化資本雄厚，既高尚又成功的現代貴族階級之外，另外存在著一批次級的人種。由於他們喝劣質奶水長大，連身體的構成物質都和前者不同，所以只配在陰暗處進行各種卑微的活動。這此人是被忽略的，出不了風頭的，引不起他人目光的，被遺忘的，被看扁的；他們就是Pulp的「無產階級」。

為了替這些人發聲，Pulp在Different Class裡面引進了「階級鬥爭」的宣言（以一種半認真的語氣說，我們是畸形，但總有一天要把你們這些光鮮亮麗又無腦的人打倒，把你們的生活通通搶過來！）以及小人物的生活故事，使得純粹個人的怨念與更大一些的社會關懷被微妙地連結起來，引起的共鳴自然就更廣了。這種私領域式的革命和不「政治」的政治訴求，顯然很難被和以知識份子自居的社運樂隊受到一樣嚴肅的看待，不過《新左評論》倒是引用了主唱Jarvis Cocker對資本主義的批判：當今的資本主義越來越抽象，一般人誰搞得懂？

至此，Cocker著名的Michael Jackson演唱會亂入事件，也就有跡可循了。（當時的）Michael正是光鮮、成功的代表，慣於在舞台上擺出一副救世主的偉大形象，其超自然的魅力足以醫病，並且使財源從迷妹身上滾滾而來，這自然讓Cocker再賭爛不過了。不過影片證據顯示，比起亂入的Cocker所展現的冷靜舞台魅力，Michael Jackson的動作簡直像是在耍猴戲一樣，而人類的祖先並沒有比較偉大。



情色的成分一直都在Pulp裡面，不過This Is Hardcore刻意把它拿出來做為主題。從誇張聳動的半裸女郎鋪滿內頁，就可以猜出他們的居心，要敘說的是色情既強烈吸引人，卻又令人感到空虛的雙面性。在這方面，我不是專家，但是這張專輯的音樂既黑暗又有敘事張力，並且真誠的人味還是使人無法忽略。

不過，到這裡，Pulp的演化軌跡也開始浮現了。從Different Class開始，Pulp的音樂表現越來越成熟，不過年輕的熱切也逐漸逝去。在Different Class裡面不吐不快的自發性，到了This Is Hardcore並沒有完全消失，但是刻意營造的戲劇性佔了更大的比重，變得更像是「創作」了。

這沒有什麼不好，但是到了We Love Life，Pulp似乎已經克服了原有的情感焦慮，比以往更有自信，更敢於向人說教。階級鬥爭在第一首歌激昂地重現，但是後面的歌詞變得比以前更像是那種流行愛情歌曲式的「勸世歌」了。大體上這還是張好專輯，Wickerman是他們最好聽的歌之一，而音樂也進步了。末曲Sunrise在主唱缺席的時候仍然秀了一段很精彩的的後奏，這在之前是不可想像的，也為Pulp畫上了一個理想的句點。我喜歡這首歌，但是整體來說，如果往這樣的方向繼續走下去，天知道會變成什麼鳥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