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次在市區中尿急,只好遁入百貨公司,穿越資產階級誇富式的重重珠寶陣,只為了尋找那間真正寶貴的廁所。一般來說,由於廁所的階級屬性與大廳的貴氣實在太過不搭,百貨公司通常都會把它偷偷藏在某個隱密的燈火闌珊處。果然,一來到廁所附近,貨櫃和工業的氣味馬上就提醒我,不論如何光鮮亮麗的殿堂,裡面總會有一個著屬於無產階級的溫暖角落。
在通往角落的密道裡,牆壁有著裸露的水泥,地板的草率舖設令人感到荒涼。然而,廉價的「電梯音樂」一出現,溫暖和空靈很快就充滿了整個空間。於是,在那個無可言喻的,一泡尿的短暫時刻,我全身充滿了屬於音樂的真實感動。
現在電梯音樂已經很少能在電梯裡聽到了;被放逐到百貨公司的廁所裡的她也許應該改名成「便池音樂」才對。不過無論如何,這種形式的構詞本質上就是一種污名,而且人們取了這個污名作為她唯一的名字。電梯音樂如果真的這麼糟的話,那麼我顯然是具有一枚次級的心靈才會受到感動。確實,這是最可能的狀況,不過也許有另一個可能,那就是電梯音樂其實是好聽的,至少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是好聽的;至少,當她輕盈的旋律融入生活背景之中的時候,可以讓情緒得到一點撫慰,就像提倡者所說的,成為一種聲音的壁紙,為環境提供影像之外的布置。
可惜,只是好聽並不能讓她永保青春。電梯音樂缺乏更新自己的創意,老是用一成不變的面貌頻繁露面示人;在聽飽了變化多端的流行音樂之後,大眾逐漸就把她當作俗套和缺乏品味的象徵。最後,她的面貌進入了社會的集體記憶,永遠會以一種負面的形象被認出,成為一個衰老淍萎的概念而走向終局。
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,無所不在的電視新聞倒是成了新的電梯音樂。剛開始配置在餐廳時,「電梯」音樂原本是要作為一種舒緩情緒的潤滑劑,在人們專注於味覺時給予聽覺的補足。不過現代人的大腦設定改變,已經把紛亂當作常態,雜訊當作當然,沒有被雜訊餵飽時,反而覺得空虛。所以餐廳主人們接上全國性的閉路電視,將訊息源源不絕地和食物一起餵進客人們的意識或無意識,也是很合理的。至少,人們對這種新世紀的電梯音樂似乎還沒有厭煩的跡象。